青春名人堂/最美的舞步
 2017/02/04 07:59:03 聯合報 今日登場/姚尚德
 「致J親愛的朋友們,我們很遺憾地告知您,我的姊姊J已於昨日離我們遠去。」凌晨三點,簡訊通知鈴響起時我正熬夜趕工新一年的演出計畫書。原想拿起手機回傳訊息責罵對方一番,沒料到這則來得急促的消息卻是宣告一位久未聯絡的法國友人J的死訊。
 在巴黎默劇學校第二年,J加入了我們。身材高䠷的她,有著我們對歐洲人美麗想像的金髮碧眼。第一堂課,她的出現簡直點亮了教室所有目光;即便身處在法國人為多數的課堂裡,她也是最亮的那個。J的亮眼不只外表,芭蕾舞背景出身的她做起默劇來有我們沒有的細緻,動作精準又極具力道。團體協作時,J不搶鋒頭,也從不吝嗇指導或給予意見。有次練習,我和她共同演繹一隻蝸牛。為了尋找身體特別的組合,我嘗試讓她跪坐在我背上作為殼,自己則採取低姿態緩步向前。未料,一個不小心,J從我背上翻落,膝蓋直接撞上教室堅硬的木頭地板。她一邊痛苦哀鳴,一邊安慰驚慌失措的我,「不要介意!真的無所謂啦。你只是剛剛斬斷了我的旅行工具而已。」
 那天起,J的幽默成為我們友情升溫的關鍵,我們開始分享彼此的生命經歷。她說異地是她永遠的嚮往,說自己彷彿穿了雙停不下來的紅舞鞋,必須在不斷的遷徙之中感覺自己的存在。我說,妳過度浪漫,她回我,「你還我的腳來!」
 第二學期開始,J真的離開了。她從法國東部的亞爾薩斯打了通電話給我,在我責怪她不告而別時,輕笑說:「你應該祝福我啊!這次,是戀愛的紅舞鞋。」J口中的愛是誰,她始終沒有對我說;而我似乎預感有一天J會離我的生命愈來愈遠般,特別叮囑她,無論如何,別和我斷了音訊。接著的兩、三年,偶爾收到J的簡訊,訊息裡都會附帶一個她所在的地名。我猜,也許她加入了一個四處巡演的舞團,或許,為愛浪跡天涯。
 在我結束學業準備返台前夕,我打電話給她,電話卻屢次轉進語音信箱。留了言,告訴J我的電子信箱,和一個非常響亮的吻作為祝福。
 「J在巴黎的住家過世。」J的妹妹在我激動詢問下繼續傳來訊息,「姊姊最後幾年很辛苦,疾病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樣。」我突然想起幾年前和J在社群網站上重逢的狀況。我問J,「所以妳的紅舞鞋現在把妳帶到世界哪個角落?」J給了我幾個鬼臉圖案後回答:「紅舞鞋現在只能在復健器材上打發時間。」我想不透自己當時為何沒有對J這句話加以詢問或關懷,只是丟了幾個笑臉回應。
 「姊姊是在生了兒子半年後才被驗出罹患癌症末期,她為了兒子一直很勇敢地與疾病戰鬥著。」J的妹妹緩緩在訊息欄中打出這些字句,她的情緒也許多了一個宣洩的出口。「你看,這是馬可,三歲了。」J的妹妹繼續用姊姊的帳號傳來一張照片,照片裡穿著短褲的小男孩坐在沙堆旁,手裡拿著紅色的玩具小圓鍬,對著鏡頭傻笑的模樣可愛極了。小馬可,有著一雙和他母親一般愛笑的眼睛,他的存在,無疑是J所跳過最美的舞步。